羽皇的机会
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
大宝第一个发现秦明的不对劲，譬如他忽然改走三角尺的路线去拿资料，譬如用他不常用的警局统一定制的巨大的开口杯接水也会烫到手，譬如他现在看的档案，这一页起码停留了半小时，而且……
“你档案拿反了老秦。”大宝忍不住提醒道。
“哦？是吗？”秦明很自然的旋转了180°后，一本正经的继续看起来，“你不用管我，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。”
大宝忧心忡忡地说，“你说你都这样了，还来上班，有意义吗？”
“有实验表明，人在某一种感官失灵的情况下，能更好的激发其他感官工作。”
秦明对车祸的事避而不谈，大宝敏锐的感觉到一堵不可碰触的墙隔着他俩。也许有些事一个人承担，负面情绪会向雪球一样越滚越大，林涛他知道秦明的事吗？林涛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和他们打过照面了，各忙各的，很容易就会错过彼此。这样看的话，只有一个挚友的秦大法医，似乎有些可怜了。
秦明啜了一口茶水，皱着眉接着说：“所以我的工作暂时由你全权代理，我只是来监督你而已。”
可怜个屁哦！大宝内心的悲伤一扫而空，转而看着自己办公桌上小山一样的报告，深深的忧虑。
一天的公事总算进行得井井有条。
临近下班，大宝主动请缨要送秦明回去，被秦明拒绝了。
大宝不解：“干嘛呢你？准备明天让我亲自解剖你是吧？”
秦明抿着嘴不说话。
好吧每个人都有点小倔强。
大宝提醒他趁天亮赶紧回家，见秦明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，临走之前给林涛去了个电话，林涛那边吵吵嚷嚷的，一直很大声的在附和着旁边的人。
大宝只好长话短说，没具体提什么，只让林涛记得送秦明回家。
林涛一个劲地应着，“行行行，你让他等我，我忙完了就去。”
挂了电话大宝才想起来，忘记提醒林涛秦明看不见的事。不过既然能来上班，应该问题不大吧？反正该说的时候他自然就会说了，男人的自尊心比天高，还是交给男人的挚友去解决吧！大宝又倒回去给秦明说了这事，才放心地离开了警局。
林涛忙完已经快八点了，他来到熟悉的办公室，发现秦明低着头贴着桌面，好像一个近视眼的人在找东西，动作看起来很好笑。林涛用车钥匙敲了敲没关的门说：“久等啦大法医，我来送你回家。”
秦明抬起头，半眯着眼睛，就像刚睡醒一般，很懵懂的看着门口，和平时不太一样。
林涛没特别注意，给了个眼神说：“我去地下停车场把车开上来，你在门口等我啊。”
秦明来不及说一个字，只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越来越远。他皱眉看着自己糊成一团的手，像盲人一样，摸着桌沿站起来，沿着桌沿，描绘了一个大致的距离，缓慢地移动左脚，然后右脚跟上。
砰。撞上了膝盖。
秦明捏紧了拳头。
好像是抽屉没关。这个抽屉有点松动，经常自己滑下来一个手掌大的空，以往他看见了都会主动关上。
这份痛，记在林涛头上。
秦明几乎是挨着墙壁，以1/3平时的脚程速度来到了大门口。他手揣在大衣兜里，感觉到不远处灯光忽明忽暗，车来车往夹杂着喇叭声，秦明想到大宝的话，干脆站着不动了。
林涛其实已经在旁边停了好一会儿了，但是看秦明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，他摸不准大法医是不是灵感迸发了，如此忘我，只好下车过来亲自迎接。他走近了，拍拍秦明的肩膀，秦明惊了一下，反手抓住林涛的手臂，然后滑到手腕，拉着不说话。
林涛不明白秦明什么意思，秦明往外面努了努下巴。
搞什么呢？林涛满头问号的牵着秦明往下走，秦明控制着速度和距离，感到林涛的身子矮了一下，他知道要下楼梯了，这样磨磨蹭蹭地到了车上。
林涛打燃了车子，车里谜一般沉默。
林涛咳了一声说，“安全带系上。”
秦明一直注视着前方，此时他转过头，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眨了眨眼睛说：“你帮我系。”
林涛有点莫名，玩游戏么这是？但是看秦明一脸正襟危坐还有点不自然地模样，林涛好脾气的越过秦明拉旁边的安全带，一边扣一边笑着说，“你是不是和大宝打赌输了，现在正在接受什么惩罚？”
秦明鼻孔嗤了一声，林涛扭开音乐电台，车很平稳的开出去了。
秦明提前吃了药有点犯困，眯了一会儿，被林涛摇醒后睁开眼揉了揉，下意识地问，“到哪儿了这么黑？”
问完他自己先愣住了，林涛也愣住了。秦明能感受到眼前有气流划过，应该是林涛在用手试探他，他坐直了身体。
林涛瞳孔微缩，借着路灯这才注意到秦明一直没有焦距的眼睛，没来由的手一抖，“你怎么回事？这是……看不见了？”
“嗯。”
林涛半晌没说话，秦明也不想解释，只是往后窝进车座里。
林涛说：“那我现在为所欲为，你也不知道啦？”
秦明哼了一声。
林涛看着他没有精神气的样子，喉咙一哽，不敢落井下石了，“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。”
秦明不置可否。
大半夜挂了急诊，也没有专业点的医生，林涛很是担忧，反复问了好几遍，医生不耐烦地说，你怎么比旁边那带老婆来看病的还紧张，跟你说了只是暂时性失明，你要不相信，明天再来检查吧。
林涛被医生噎住，秦明闭着眼睛装作不认识他。
林涛只好默默肩负起猪一样的挚友的使命，毅然将秦明带到自己家里。他一路就像扶着老太太一样，生怕秦明磕着碰着了。秦明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，有些无语道，“你不用这么夸张，正常引导一下我就行。”
林涛想了想说：“好吧。”然后牵起秦明的手，秦明挣扎了一下，林涛把他的手夹在自己的胳膊里，“要不就这样，要不我牵着你，你选一个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秦明面无表情的抽出了自己的手。
林涛心满意足的牵着秦明回了自己的狗窝，手脚麻利的把客房收拾出来，还临阵磨枪喷了些古龙水，呛的秦明直打喷嚏。
“被套床单这些我都换了新的，今晚你就凑合一下。”
“我没那么讲究。”秦明摸着床沿坐下了。
林涛心想，果然人生病了，气势就弱了不少，高高在上的老秦也不例外。这样任人宰割的老秦，听话的老秦，不知为何，有点想欺负。
当然林涛只能瞎想想，嘴上说，“我去给你弄点吃的，醪糟汤圆加个蛋如何？”
秦明点头：“少放点糖。”
“O了。”林涛出去一阵忙活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醪糟汤圆蛋进来，愣住了。
秦明几乎没有变过姿势，还是像个乖巧的学生一样双手交叠坐在床沿，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前面的衣柜，身形那么落寞，显得那么无助。
林涛此时真想上去安慰他，没事的，肯定没事。
然而还来不及收回脑补就听到秦明说：“你是准备站在门口人工降温？”
林涛一脸不可置信，“我家木地板走路有声音？”
“对，咯吱咯吱的。”
“……好的吧。”林涛心中的野望念头迅速消散，他把碗放在秦明手上，烫的秦明一缩。
林涛皮糙肉厚的不在意，这才反应过来说，“烫啊？”
秦明拉直嘴角回道：“你把它倒在你头上，看看头发会不会卷。”
林涛默念了护体真言，这是个病人，冷静，忍耐，富强！和谐！自由！民主！然后保持微笑说：“要不要小的喂你？”
秦明说：“我是断手断脚了吗？”
“……那我放床头柜了啊，你一会儿能找到吗？”
秦明一脸高深莫测地说：“我发现在这里，你的愚蠢可能会延缓我的康复。”
愚蠢的林涛克制住自己想回嘴的欲望冲出了客房，然后他一拍脑门想，他现在又看不见，我害怕个蛋啊！
林涛在外面回放了一场无声球赛，准备进去收碗时，发现秦明已经侧躺在床上睡着了，腿蜷着，鞋子没脱还悬在外面，可见睡着前还是很有意识的维持了洁癖形象。
林涛帮他脱了鞋，顺时针转动了60°，突然玩性大发，想试试秦明这小身板到底有多重，每次看到风一吹就要倒似的，于是他抱起秦明，秦明喉咙模糊的咕噜一声，往他怀里靠了靠。
林涛感觉这样很怪异，低着头看低眉顺眼的秦明，居然有一种控制不住心脏，感觉整个世界只有不停跳动的心跳声的错觉。
他赶紧把秦明放到床上，揪揪自己的脸，看把你能的，一个病人有什么好玩的！
给秦明盖被子的时候，秦明突然睁开了眼睛，林涛吓的魂飞魄散，一种偷窥被发现的既视感，大气不敢出。就这样隔着十几厘米看着秦明无神的双眼，林涛一边庆幸，幸好秦明看不见，一边心思飘远“当时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0.01公分，但是在4分之1炷香之后我会让那把剑的女主人深深的爱上我！”
脑中一团浆糊，有点混乱，呆若木鸡的林涛，见秦明舔了舔唇，似乎有些口渴，准备坐起来。他先伸手去试探床头柜的距离，接着撑起了身子，刚盖好的被子滑了下去，顺着这点微弱的摩擦声，林涛静悄悄的往后撤到了安全距离，心中长舒一口气。
秦明似乎觉得很困顿，他没有拿那碗汤圆，只是掀开被子，准备脱下衣服裤子。
“林涛？”秦明试探性的叫了声，林涛屏住呼吸，踮着脚默默的离开了客房。在自己家里干嘛这么怂啊，林涛真想给自己两耳光。
林涛又蹑手蹑脚的回到门口，秦明正脱到一半，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把衣服又穿了回去，他无神的眼光射向门口，“给我拿套睡衣来。”
林涛心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，嘴里应着好好，赶紧去自己房间找了套洗好还没穿过的新睡衣给秦大法医送过来。
秦明摸了半天，没找出这睡衣的头在哪儿，林涛叹了口气说，“我来吧，你先脱，我帮你穿。”
秦明不能忍受LUO睡，乖乖脱了衣服等着，林涛给他套衣服的时候尽量看着旁边，他瞥到秦明膝盖青了一片，轻轻一按，秦明反射性往后一缩腿，林涛问，“怎么磕着了？”
“抽屉。”
林涛就明白了，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，就想明天要好好教育教育后勤的小妹妹们，这都多久的事了！这才多大点事！气归气，还是熟门熟路地把裤腿给秦明套上。
秦明揶揄他说：“你伺候人倒是挺顺手的。”
林涛说：“皇上过奖了。”
秦明按住他继续往上拉的手：“还是朕自己来吧，爱妃辛苦了。”
林涛抬眼看着秦明，他知道秦明这个人心气高不习惯这么弱势，而且他睫毛一直颤动，显然有些紧张。
林涛站起来，指尖擦过秦明鼻尖的小痣，秦明皱起眉，张开嘴好像想说什么，但是怕自己太过敏感。林涛就隔着一个气息的距离看着秦明的嘴巴一张一合又张开，连舌尖都能看见，他鬼使神差的靠过去，心想，0.01公分，到底是多近。
秦明一动不动，林涛隔着这0.01公分，双眼在嘴唇聚焦，想象自己已经跨越0.01，勾住了秦明的唇舌，一直深入……
直到听见秦明吞咽口水的声音。林涛才回神，直起身想，幸好他看不见，“早点休息啊老秦，明天带你找专家看看。”
秦明沙哑的应了声，赶紧穿上了裤子。
林涛体贴的帮他关上了灯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林涛挂着黑眼圈起床，赶紧去冲了个温水澡才过来叫秦明。秦明已经收拾妥当了，林涛不知道他怎么穿的衣服，啧啧称奇，载着他又去了医院。
这次的医生果然很专业，光是各种检查就做了半天，林涛忙上忙下缴费交表排队，直到听见专家说没什么大问题，这几天好好休息，等淤血散了就好了时才松了口气。
然后他转过头很认真的对秦明说：“那这几天你还是住我家吧，有个人照顾总归好一点。”
专家笑着感叹道：“有个热心朋友真是好啊，不过你也不用太大惊小怪了，他只是压迫到视神经，有光的地方影响不是很大，也不至于就像对待瘫痪了的人一样吧。”
心怀不轨的热心友人心中还来不及高兴，突然就察觉到哪里不对，“等等老师，你说他其实看得见……？”
医生取下眼镜用眼镜布擦着笑眯眯地解释道：“就像我现在看你们一样，大致轮廓还是有的。”
林涛僵着脖子转头正看见秦明手上转着解剖刀，眯着眼睛唇角微勾，凝视着他，顿时汗如雨下。
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。林涛哭着想。
我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？
